顾南音昨夜哄着烟雨睡下,的确察觉到了女儿眼睛里的惧意。她叹了一息,叹了口气:“程家的事一日不解决,濛濛就多担惊受怕一天。昨儿叫二嫂给坑了,今日我直接去找二老夫人去,若她不管,我便去找二老爷,我看到底谁管!”
她饭也吃不下了,站起身道,“今儿把门插紧,谁来也不能开。一时姑娘醒了,芳婆护着她往芩娘子那里去,早些回来。”
芳婆应了一声是,问起来,“芩娘子说什么都不收姑娘的束脩,一时老婆子做些点心带过去。”
顾南音嗯了一声,这便起身出了门子。
顾南音走了没一会儿,烟雨就醒了。
如她这等年纪的小姑娘,最是爱睡不醒的,可烟雨不同,入睡难,睡后又常惊醒,偏她醒后又不哭不闹,只拿一双黑亮的大眼睛望着屋顶的横梁,瞧着怪让人心疼的。
青缇悄没声息地进来,看姑娘下了床,洗漱过后只穿了一身素白的明衣托腮坐在窗边,对着外头的天光望呆。
“姑娘昨儿睡的不好,芳婆给您煮了一小盏黄芪天麻汤,趁热喝了养神。”
烟雨乖乖地接过小盏,轻轻吹了吹,小口小口地喝下去了。
“好苦。”小美人皱起了一张小脸儿,好一会儿才缓过来,“娘亲呢?她说今儿要给我买大麒麟阁的牛皮糖的呀。”
青缇比烟雨大不上几岁,此时被姑娘吃苦头的样子可爱到了,笑着拿帕子为姑娘拭了拭唇角,“姑奶奶去二房了。芳婆家的窦筐一早就去给姑娘买去了,估摸着午间能回来。”
没有糖润口,烟雨苦哈哈地抿了抿嘴。
入了梅的金陵,晨起时的天永远是雨雾青的颜色,若是烟水气升上来,天色就会再淡上几分。
烟雨望着窗外清浅的天光,不免想东想西。
昨儿那位大人,是不是娘亲说的那位宁舅舅呢?
她也见过二房的两位舅舅,二舅舅蓄着胡须,样貌算是周正的,可言谈举止却老气横秋。五舅舅比娘亲小一些,如今也有三十岁了,五官算是漂亮的,可惜额前少发,又是个五短身材,瞧上去像个弥勒佛。
可那人不一样呀。
他分明比她大不了几岁,眉目清澹的像是一副画,认真听她说话时,唇边含了一点笑,温和又清雅。
她说孩子气的话时,他的眼神里也没有半分嘲弄,反而很认真的在听,反而是他旁边的那一位大人,笑了她好几声。
烟雨托着腮想了半天,青缇端了早点,哄她吃些。
“姑娘想什么呢?”
今日早点是两个麻团,一碗小馄饨,倒是烟雨爱吃的,她慢慢儿吃着,回着青缇的话,“……你说,我瞧上去像小孩子么?”
青缇闻言笑了,“姑娘十五岁了,自然不是小孩子。但还是个小姑娘。”
烟雨哦了一声儿,把麻团儿咬了个小小的缺角,“芩夫子都把染色的诀窍告诉了我,显然是觉得我稳重。”
青缇在一旁悄悄地笑了。
芩夫子是西府请回来的老师。听闻很久以前做过宫里的夫子,专门教授公主们琴棋书画,到老了,被西府请回了家,住在两府交界处的花园后座,叫做“烟外月”的小筑里,专门为东西府的女孩子们,教授六艺。
这样的好机会,烟雨自然是没资格的。只是她运气好,三月前在山上捉蛐蛐儿时,正遇见芩夫子收集花露,两人相谈甚欢,倒成了个忘年交。
得知烟雨喜欢用绒线做些昆虫鸟兽,恰巧芩夫子是擅丹青的高手,便常指点烟雨一些调色的技巧。
早点吃罢,烟雨略略休整了一下,自抽屉里拿了一小筐自己做的玩意儿,捧在手里,便由芳婆护着,慢慢往“烟外月”而去了。
下山的路上就听见了一阵儿响亮的蝉鸣。
烟雨有点好奇,走到路边的树上,果见湿漉漉的树干上趴着一只蝉。
“才入了梅,蝉就出来了?”烟雨踮着脚看那只蝉,它透明的翅膀像是被雨露打湿了,有些蔫儿的样子。
芳婆也过来看,“江南热,今年入梅又晚,这知了怕是算错了时辰,提前爬出来了。姑娘瞧它垂头丧气的也不叫,怕是被雨打了活不长了。”
烟雨就捏着它的背,把它搁在了小筐里。
“放我小筐里歇一歇,说不得一时就生龙活虎起来了。”她端着小筐,慢慢往下走,“我还没做过知了呢!若是它不行了,我就依着它的样子,做一只知了戴头上。”
芳婆子见怪不怪了。
自家姑娘生了一副柔弱样子,可喜欢的东西却稀奇古怪,蝴蝶蜜蜂都还算是可爱,近来瓢虫蛐蛐儿也爱上了。
今日更离谱,竟要做个知了头上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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