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没什么。”
露道:“你说什么?我不听见。是不是带东西给姐姐?”
“不是,没什么。”
“陵,我跟你说过的话你有没有仔细想过?你大了,不是小孩子了。得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,身体不好什么都是空。你得要对抗你父亲,不是叫你忤逆,可是你也有你的权利——”
“我不回去了。”他忽然咕噜了一声。
“你说什么?不回去了?”露忙笑道,“为什么?出了什么事?他们打你了?”
他摇头。
“我看也不会。姐姐走了,他们只有你这么一个孩子了。”
“我也不回去了。”
屋里顿时非常安静。珊瑚在书桌前转,一声不吭。琵琶坐着动也不动,心里想:没有别的指望,他便也活在他的凄惨中,不想什么变动,可是眼前却看见我被收容了。
露柔声缓气的喊他的名字:“陵,你知道我一向待你跟姐姐没有分别。你如果觉得我注意姐姐多些,也是为了让她受教育,因为女孩子在我们这样的家里都得不到多少教育。你是男孩子,我比较放心。我现在的力量只负担得起你姐姐一个人,负担不起你们两个。你还是跟着你父亲。不用多久你就可以自立了,可是先得要受教育。别怕维护自己的权利,该要的就要,好的学校,充分的营养,让你长大长宽,健康检查……”
她说话真像外国人,隔靴搔痒。琵琶觉得不好意思。
陵扭过头去,像是不愿听,这姿势竟然让他的颈脖更触目,既粗又长。
“你拿了什么来,陵?”露问道。
“没什么。”
“你说什么?包里是什么,陵?”
他无奈的走过去,解开了绳子。琵琶看见他把两只篮球鞋和珊瑚好两年前送他的网球拍包在报纸里。她走到厨房去,泪水直落下来。珊瑚业已在里头洗抹布了。琵琶站着,手背挡着眼睛。
“我觉得好难受。”
“我也是,所以才进来。”珊瑚道,“他那两只大眼睛眨巴眨巴的,都能听得见眼泪。”
露进来说:“泡壶茶。饼干还有没有?你哭什么?”她向琵琶道:“哭解决不了问题。”
“我希望能把他救出来。”琵琶脱口说,抽抽嗒嗒的。“我想——我想要——把他救出来——让他学——学骑马——”
露轻笑道:“骑马的事不忙,要紧的是送他上学校,让他健康起来。我正在跟他说。”
她回客室去。茶泡好了,琵琶进去组桌子。摆盘使她觉得心虚,像已经是主人,弟弟却不能留下。珊瑚也坐下后,谈话也变得泛泛。
“何干好吗?”琵琶问道。
“何干的母亲死了。”他道。
“何干的母亲?死了?”珊瑚道。陵说的话你都得再重覆一遍,方能确定没听错。
“听说是给何干的儿子活埋了。”
从进门来这一刻才显得活泼而嘴碎。
“什么?”露与珊瑚同声惊呼,“不是真的吧?”
“我不知道,是佟干听他们村子里的人说的。”
“怎么会呢?”琵琶问道。
“说是富臣老问他外婆怎么还不死,这一天气起来,硬把她装进了棺材里。”
二千五百年来的孔夫子教诲,我们竟然做出这种事?琵琶心里想。尽管是第一次听见,也像是年代久远的事,记忆失准。她极力想吸收,却如同越是要想起什么越想不起来。中国人不会做这种事。她是立在某个陌生的史前遗迹,绕着圈子,找不到路进去,末了疑心起来,究竟是不是遗迹,倒还许只是一堆石头。
“是真的么?”
“不知道。”他道。
“把老外婆活埋了。”珊瑚自己向自己说。
琵琶不认识何干的母亲,只知道她一定很穷,比何干他们还穷,才会把小女儿送人做养媳妇,比丫头好不了多少。何干到城里帮工,她就搬了进去,照顾孙儿。
“唉,哭啊。不放心啊,我妈年纪大了。”何干讲起的时候像是还有什么没说的声口。
另一次她提到她母亲是上次回乡下。
“她不怕。”何干低了低声音,倒像不高兴。“她活了这么大的岁数了,什么也不怕了,什么都看开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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